晚饭后,有时我会到杨屯老街上转一转。街上黑黜黜的,一片静寂,全然没有了往昔的灯火相映,人声喧嚣。十字路口的坐北朝南处,从“于家商店”门口散漫出来的灯光,如夜航里的灯塔,似乎为来往稀少的行人坐标着方向。
这就是曾经繁华的杨屯老街么?
因为搬迁,有的人家已经搬走了,有的没有搬走。搬走的房屋拆了,一片片残垣断壁、满目疮痍。站在黑夜里,疑心自己走近了一个陌生之地,那是震后或者一场激烈战斗过后的废墟。这就是我生于斯长于斯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家乡吗?
我有些恍惚,迎面吹过一阵秋风,凉过身,更凉过心。
“春日多风情,秋夜多思绪”。时令已过了白露节气,白天的些许热气已经被秋夜一点一点吸收干净,月亮还没有升起来,只有漫天繁星,在高空里闪闪烁烁,俯瞰这这个曾经热闹的苏北集镇。
杨屯镇曾有一首镇歌已经唱了多年,叫《杨屯,我可爱的家乡》,开头一句就是:“在这里生在这里长,这里是我的家乡。”而如今,这里的家乡是什么模样呢?
杨屯戏院(影剧院)拆了。这里曾留下儿时的多少欢笑和梦想?锣鼓梆子声一响,就知道是剧团来了。无论是咿咿呀呀的水袖翻飞,还是刀枪剑戟的铿锵对垒,都牵动着杨屯以及周边老老小小一众戏迷的心。过年的电影、歌舞团的演出.....无不令人心驰神往,一直以来,这里都是杨屯人汲取精神食粮的集结地。
杨屯老饭店已经夷为平地。只有砖头瓦块横七竖八地躺着。曾经从那里飘出的煎包油条、糖糕热粥和豆沫的香味,至今还在嗅觉里飘啊飘。小时候,有个头疼脑热,不想吃饭了,母亲便到饭店里,买上几毛钱的韭菜煎包,用荷叶裹着,热气腾腾地放到你面前,拽开荷叶,包子的香味混着荷叶的清香扑面而来,顿时让你神清气爽,病恙全消。
杨屯中学,黑乎乎的一片,教学楼寂寞地立着,仿佛夜晚的剪影。这里已经是人去楼空。往日的灯火通明、朗朗读书声幻化成记忆里的老电影。还有,春天发芽的梧桐树,夏日如织的蝉鸣,秋日开学季浓浓的书墨香,下雪天被学子踩踏出的咯吱咯吱的脚步声。一切的一切,只能在回忆里找寻。
东边,通往昭阳湖的杨屯河依旧在静静地流,只是,曾经船来船往繁忙热闹的杨屯码头没有了踪影。西头,沛龙公路蜿蜒处,似乎昨天还气派恢弘的杨屯信用社大楼,已经变成了一个大水坑......
杨屯老街,为何变成这般模样?
我算不得一个喜欢怀旧的人,我只是无法忘掉这里的历史沿革、挚爱着这里的一砖一瓦,一草一木。
我仿佛看到,一百六十多年前的清朝咸丰元年,因黄河决堤,我的祖辈们携家带口、从老家山东艰难奔波,来到这里落脚时的情景。
他们凭着一双双坚韧的手,披荆斩棘,建家园搭茅棚,立家创业,安身立命。天灾人祸、兵匪战乱、地界纷争......都没有摧垮杨屯人,都没有摧垮杨屯人建立起来的杨屯家园。一代一代杨屯人在这里繁衍生息,开拓不已,将曾经的荒草地,建成苏鲁交界处一座繁华的集镇、成为江苏北大门、昭阳湖畔一颗闪耀的明珠。
一百六十多年的风风雨雨,杨屯由村变疃、由疃变乡,由乡变镇。没有人会料想到,这座繁华了一百六十多年的集镇,因人为的操纵,会消失于盛世,到了我们这一代,又将变成一片荒芜和废墟。
我们是否对得起祖辈们曾经的付出?
那天,遇到一位搬走了的村民,他悻悻地说,因为搬迁,攒了大半辈子的钱,全贴了出去,还欠了一屁股债......晚上做梦,梦到的还是杨屯老街,梦到的还是这边的老家老院.....
末了,他摇摇头,叹了口气说:杨屯是散了,散了。
他走后,我一直在想,他说的“散了”,是什么意思?是指杨屯由原来以集镇为中心呈圆心状,到如今西边一片,东边一片的零零散散的位置散了、还是人心散了?或者其它?
看来,杨屯老街,无论是身体上还是精神上,都是让杨屯人无法割舍的家园啊。
漫步在杨屯老街的夜晚,那些与老街相关的人和事便纷至沓来,如秋水漫过心田。一刹那,我仿佛又成为那个每天踏着老街的水泥路,由西向东,匆匆赶去学校读书的少年。一年一年,在脑海里,熟悉着并记下了,杨屯老街的每一次变化与变迁。
尽管已是秋季,街道两旁的树木仍然葳蕤葱茏,在夜色里尽情舒展着枝枝叶叶。尽管街道两旁的路灯已经失明,放眼望去,有店铺的灯光招牌在夜幕中倔强地闪烁着红色的光,给老街的秋夜增添了一抹温暖的底色。
是的,老街还在,商铺还在,家乡还在,杨屯人还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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